焚林成烟。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团长】转时

 这不是龙文章第一次用枪了结自己。先前很多次,他也用这种方式结束自己一次次的生命。
 一次次,一次又一次,龙文章不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何无法终结:龙文章杀不死自己,每每当他以各种方式结束自己生命后,又会醒来。不止于自杀,便是战死,病死,甚至老死,他都不会真正死去,他会带着以往的记忆,在以往的经历中再次醒来。
 龙文章很多次都回到他饮弹自尽前,拔枪的那刻;也有几次是回到虞啸卿为他设的庭审,他又杂乱无章地念出那些地名;更多次是回到缅甸,他将炮灰团一众从四名日军手下解救出来的时候。
 
 龙文章起先感谢老天给了他改变自己选择的机会。在龙文章第一次生命中,他跟随虞啸卿去了虞师主力团,结果诸营皆不服他,临战哗变。后来虞啸卿与砍自己的胞弟一般砍了他。
 当然,龙文章的生命并没有结束,他开始了又一次的生命。于是在这又一次生命乃至以后的次次生命中,龙文章选择留在川军团,与他的炮灰袍泽们在一起。“我还是信得过川军团。”龙文章讪讪笑着。

 后来龙文章厌恶了一遍遍重复自己的生命,他倦怠了。
 他尝试过各种方式去挽救生命:他知道缅甸处处有伏,于是在杜鹃再鸣叫时带着众人迅速隐蔽,他甚至站在了要麻身边,但在他起身上攀找时机掷出手榴弹时,要麻还是被一名身上绑满了炸药的日军扑倒,二人一并被炸得血肉模糊。
 攻南天门前,龙文章先请人确认出发后几日有大雾,又尽力备足了近一月的干粮,这才敢向虞啸卿讲明自己有攻下南天门的法子。但大雾没有到,救援也没有到。有几次,增援是迟了两个三十八天,龙文章这才明白,那头一次的三十八天是他等待最短的一次。

 龙文章也曾自暴自弃地想过,咱不去了,不打仗了,做逃兵回家吧,别再折腾自个儿。他也对此付诸实践:尽管他没有家乡。
 他让孟烦了带父母回到了北平皇城根,让迷龙携妻儿回东北,让不辣在失去一条腿前回到了湖南被打成了粉的长沙城,他又托人联系兽医远在中原战场的儿子,将兽医送去了中原。
 龙文章说,世事乱若此,家里安定些。林译没听他讲的,坚持留在了虞师。
 过了个把月,北平来信,是孟父手书。信中言了儿受风寒不治而逝,谢龙团先前照顾。上官带雷宝回了禅达:迷龙一家归乡路上遇到劫匪,迷龙的两个肺被机枪扫穿了。不辣倒没消息,也不知人是否安在。

 龙文章失望了。他再也不感谢老天给他如此多扭转历史的机会:因为他一个人,树下一蜉蝣,海上一芥舟,如何也无法改变什么。龙文章想尽快了结自己无尽的生命。

 从缅甸撤回的路上,龙文章放空般倒在了路边,他能感觉到众人围上来,去探他的鼻息,看他的死活,此刻他甚至希望他的团会放弃他,自顾自地前进。直到迷龙过来,将要把龙文章背起:“死了,也要埋在自己国家的土里。”
 
 在几次几乎放飞自我的生命里龙文章撮合了孟烦了和陈小醉结亲。他望着禅达城中一处小院里的红灯笼与一双新人借来的有些发旧的喜服,笑得开心:真好。
 龙文章去师部领军需时,恰逢师部众人饭余闲谈。一般如此场景,师座是不会参与的,但今天不同,师座竟也在院中与众人一同开颜欢笑。先前多少次生命中,龙文章所见虞啸卿的笑不在少数,最使人惊讶的是一次虞母带来师座的未婚妻,师座对那姑娘笑的样子。那是龙文章在虞啸卿面上从未见过的柔情。不过如此多次的生命中,虞啸卿有红颜相伴只那一次。
 龙文章想,这次生命中的师座,应该会风趣些。于是他凑去打趣,一串妙语里含着一个令满座大笑的艳情段子。待红了脸,认定自己方才被羞辱的虞啸卿回过神来,气极让军需官减扣祭旗坡军需时,龙文章已带着军需跑远了。

 龙文章确定自己无法结束这无尽的生命了,他屈服了。
 这次他从南天门下来后,勉强救了迷龙的命。他不敢猜想今后的事会因此改变多少,一切都还没有定数。
 龙文章放弃了此时的自杀,反正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在这时间的转换与生命的重回中兜转。后来他随他的师座去了台北。此时的师座已经成了军座,可龙文章习惯叫虞啸卿“师座”,虞啸卿也不恼,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这一次,龙文章活了一百岁。他是不常记起自己的年龄的,太多次的生命将年龄对龙文章的重要冲刷得很淡。他承受了太多,是一百年所无法包涵的。
 龙文章之所以知道自己一百岁了,是因为他的师座一百岁了。今天,他们将启程回到大陆,回到云南,回到他们曾经身处的禅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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